你醒来的时候花洒已经停了好一会了，笼罩浴室隔间的水雾也只剩薄薄一层。校卡掉在地上，你把它拢到手里，低头时看到身上的印记……你停顿了一会，深吸了一口气，略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。
你身上出乎意料地干净，这必不是你梦游把自己洗过了，所以上一位旅伴还真的言出必行。你抬头时望见墙上的镜面，这个角度它照着天花板、映不到你，但你仍然谨慎地绕开它，伸出手远远地把篮子勾下来，曲着腿退出隔间拉上浴帘。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不会想再看到镜子了。
你从柜子里拿出衣服穿好，避开正在给自己套外壳的同学，带着脏衣服前往洗衣房。第一台洗衣机拉开时里面衣物混着搅碎的东西，一颗眼珠随着门滚到地上，在你脚边弹了弹。你拾起它丢进去，关好门又按了一次洗涤键让它锁上。随后几个你隔着门仔细检查，挑了没有异味的那台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，等晚修回来再收也可以，这地方供大于求。
你提着篮子上楼，爬了几层楼梯。走廊的灯忽明忽暗，但坚强地挺住了，没有让你的电筒派上用场。经过某个黑色垃圾袋，再往前走了几个寝室，你突然回头看了一眼。与你下楼时相比，这东西好像往你寝室的方向靠近了一点。……是错觉吗？你盯着它看了一会，里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。你于是转身回房，照例开锁进门。
外边已经黑下来了，路灯照着两旁的灌木，深色的树影在风中摇晃。你隔着阳台门看了一会，没有开灯，借着外面的光找到自己的床位，坐在那儿休息了一会。什么都不想做……但你还是站起身离开宿舍。要活下去，但是为了什么呢？你不是很清楚。
你沿着有光的道路走进教学楼，路上没什么行人，门口的落地镜映出你的身影，避无可避，但你小心地不让目光与它接触。你不确定你是不是看到自己在笑。墙上的电子表显示6:50，还有十分钟打上课铃。先去哪儿好呢？
135：先拿回你的书包
248：先去老师办公室
679：还是去晚修教室吧
0：有什么人在教学楼外面叫住你
你爬上四楼，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。这条走廊顶上的电灯没有在运行的样子。你经过下午上课的教室，门敞开着，里面空无一人，你隔着门瞄了一眼，巨大的扇叶嵌在你前排的座位上。你的包还在原位，但等会再回来拿吧。
走过拐角，眼前亮起来了，教师办公室门上的玻璃窗透出泛白的光线。你敲了敲门，里面……
奇：“请进”
偶：没有回应
你把手贴在门上，铁门像是正有生命地搏动，你拧开门把手，一脚踏了进去。
办公室里灯光明亮，你看到几沓厚厚的试卷堆在桌上，无人的座位从电脑桌旁移开，你闭上眼再睁开，听到有谁讨论的声音，像是班长模样的人从老师手上接过练习册，像是学生模样的人挥动斧头砍下，温热的血糊住了你的眼睛，有人叫你的名字，于是你过去坐下。成年人的身形被窗外的路灯笼罩了一层光晕，你看不清他的面容。你……
……机械在天穹中运转，你被拉长、像橡皮泥一样贴附在外层，光在闪，你看到鲜亮的紫色，鸟、小虫在飞行，齿轮旋转，有什么被磨碎了，你努力接住、伸开手，粉末从掌心穿过，鸣笛声，甜、人工的甜味一闪而过，太阳很热、有谁正对你说话，呼吸沉重。淹没、沉浸、坠入深渊。粘稠地流淌下来，刺耳、尖锐的三角、光芒，编织你，将你用网格拾起。
你睁开眼，你无法注视。
有谁捏住你的舌头向外扯，你的手不听使唤，你被分开，撕咬你的东西贪婪而不知放松。失去氧气、眼睁睁看着黑暗将你没顶。你的胸口涌出温热的液体，好在这次结束得够快。你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，你只是重复地行走。你被塑进石膏，然后打碎。你从内部被翻出来，那是一次意外。你沉在湖底。你一跃而下。你跃下。永无止尽地坠落。
你张开嘴，你无法交谈。
疲倦将你挽留，夜色将你挽留。窗外的蝉鸣刺耳，你躲在被窝，与谁头碰着头。黑暗中正注视着你的人口鼻涌出虫豸，皮囊下细小的生物涌动起伏。他将你紧紧裹进被窝，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令你昏昏欲睡。永远……有谁许诺了永远。你在清晨醒来，带着他人的馈赠，而将这份馈赠又最终转赠他人。你被欺骗、你被信任、你被交托以爱。你没有停留，因为你与谁约定要到达终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