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为什么,他的眼神那么难过?

    “你以后就住我这吧,我一个人住,白天上学不在家,你就当成自己家住,不要拘束。”诸葛渊忽然开口,握着李火旺瘦骨伶仃的手腕就往卧室去了,丝毫不顾自己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。李火旺大大地睁着眼睛,惊讶到失语,被诸葛渊一直拉到亮着灯的卧室门口。

    “吃的喝的冰箱里有,没有了我会买,嗯……你应该会做饭吧?牛肉是昨天刚买的,还很新鲜,和着青菜炒炒就很好吃。鸡蛋在厨房柜子里,早上要是胃口不好,可以煮鸡蛋面,也可以吃鸡蛋羹……”

    他还在絮絮叨叨家里的食材,似乎笃定李火旺会做饭,且会听从他的建议做饭一样。衣柜敞开,里面是一水儿的各式各样的T恤短裤。察觉到李火旺投来的视线,诸葛渊解释道:“衣服裤子都是新的,一次没穿过。家里人送的,我不爱穿,也不好丢,就一直放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问这个,”李火旺又好气又好笑,“你就这么让我住进来?”

    他本来是问诸葛渊为什么让他白住,可是诸葛渊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,松开他转身去隔壁卧室。李火旺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隔壁乒乒哐哐响了好半天,他心想这人难道在拆家吗?过了会诸葛渊拎着一只粉色毛绒章鱼和一个大枕头过来了,唰唰往床上一丢,转身朝李火旺笑,说:“这样总可以了吧?”

    他听说有的人会恋床,在陌生的环境里难以入眠,解决方法是给他们一些情感慰藉,例如毛绒玩具。诸葛渊翻了许久才从柜子深处找出这只粉章鱼,虽然有点拿不出手,但他最终还是勇敢地拿出手了。

    李火旺怔怔地看着那只粉章鱼,营养不良的身体迟钝地开始强烈抗议方才的剧烈运动,视野逐渐模糊,耳鸣阵阵,粉章鱼也变黑了,软乎乎的毛绒变成黏液。无数触手在空中挥舞,有人在叫他,可是李火旺听不清,于是他挖自己的耳朵,用力地挖,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。

    它说:“爹。”

    它一直在叫,哀哀地叫;一直重复,好像永远不会累一样。“爹,爹,爹……”

    李火旺猛地一震,黑暗潮水般退去了,明亮灯光里,他看见诸葛渊担忧的脸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李火旺不自觉地抠着指甲盖,不是要将它修圆的那种抠,而是要把指甲盖整个掀下来的那种抠法。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时候,他就抠指甲,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。半夜一点,他靠在床头,穿着干净的小熊睡衣,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。略长的头发滴下的水立马就会被肩头的毛巾彻底吸收,不会像以前一样,整晚都湿漉漉的,让李火旺感觉自己不是睡在床上,而是睡在某个下水道。

    这真是非常新奇的体验。

    诸葛渊坐在床边,仿佛患者床边温柔问诊的医生,慢悠悠地和他聊到现在。两小时前,他首先问的是,你叫什么名字?李火旺……是个好名字。然后他什么都不问了,没问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,没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,在苦难面前询问其根源,得到的答案只能是另一种苦难,诸葛渊很清楚这一点。劝妓从良难道不是最好笑的事么?

    他只是跟李火旺说自己的事,说自己的动机,说自己的心绪,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,他只是看见李火旺低着头的模样,觉得他本应该一直抬着头往前跑。诸葛渊语气温和,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普普通通地,跟朋友聊会天,仅此而已。

    李火旺捏着被子边,一直没说话。诸葛渊以为他明白了,起身出门,在按下开关的瞬间,笑着轻轻地说了句“晚安”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的是,关灯之后,被子边立马被某种咸涩的液体湿透了,再多的毛巾也吸不尽。

    这就是李火旺跟着诸葛渊走进避风港的全过程。追根到底,他对一个家的幻想,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。诸葛渊给了他热水,给了他衣服,给了他一个笑,既然如此,他也可以给自己一个吻。

    他发乎情止乎礼,而李火旺称之为爱情。

    第二天是周一,诸葛渊早早就出门了,李火旺躺在床上,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起身。犹豫了一会,他脱下睡衣,换上一套从衣柜里拿出的T恤短裤出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