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头家院子很大,大约有一亩半吧。大头娘勤谨,每年院子里种满各种菜,有西红柿、黄瓜、水萝卜、香菜等等,还要种花,就是那种在坝上地区非常非常普遍的扫帚梅、金盏盏之类的,夏天红红黄黄的一院子,很好看,倒不一定有甚的香气,却也会招来无数的蜂蝶,飞飞扬扬地充满了生机。
然而现在,整个坝上地区已基本全面入冬了,所以院子里只剩下了萧条。今年,爹太忙了,娘太累了,还没有来得及挖掉已经枯死的枝干,它们一簇簇、黑黜黜、直挺挺地杵在院子里,干枯的叶子是那种泛黑的棕黄色,在坝上的朔风中微微颤抖,唰啦啦的响个不停。红秃牛却并不嫌弃枯黄,伸着舌头卷那些干叶子吃,它似乎永远都吃不饱,要么在地上慢慢地走动,寻着吃;要么在地上卧着,反刍着吃。大黄狗比红秃牛要慵懒一些、悠闲一些,因为它能得到大头的垂青,焖熟的土豆不一定管饱,至少不会挨饿,所以大黄狗就卧在窗台底下晒太阳,鄙夷地看着来回寻食的红秃牛。
大头娘好像有永远也收拾不完的家务,扫地做饭、喂猪饮牛的,反正不坐着,也不爱坐着。大头无心看书,特别想去油坊看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,可是爹有言在先,家里谁也不要去添乱,包括娘。大头看了看正在忙家务的娘,忽然觉的娘今天似乎很疲惫,扫地都做不到一下挨着一下的扫,心不在焉地画花儿一样,几乎快到中午了,也没有把院子扫完。
大头娘忽然站起身,把手里的扫帚啪的一声扔到了地上,说道:“不行,就你爹那窝窝囊囊的样子,肯定是要吃亏。不行,不行,不行!”大头娘一边摘掉围裙递给大头,一边连说了三遍不行,“你给娘把围裙子放好,看好妹妹,等娘回来。”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油坊走去。
大头接过围裙,目送娘走远,接着想起来早上,爹又是啥东西也没吃,心急火燎地在房子里转圈圈,转了好一阵子,才对着娘儿三个说道:“你们最好谁也别去油坊,我一个人去就行了,我怕人多嘴杂,别把事情说坏了。”然后出门。
大头爹几乎一夜没睡,自己也不知道都稀里糊涂地想了些什么,刚才也觉得不饿,没吃早饭,现在一边往油坊走,一边抬眼看了看蓝格盈盈的天。今天的日头好,虽然没有多少温度,但是白亮亮的晃眼,直晃的大头爹感觉到有些眩晕。
油坊还是昨天临走时的样子,连地上胡乱扔的空麻袋上面的褶皱都没有变。白芒正在小办公室里一边喝茶,一边等老舅来呢。大头爹推门进来,发现白芒右眼窝有些乌青,本来想问一下怎么回事,但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。“翠玲咋不在?”大头爹扫视了一下小办公室,忽然从心底有了一丝丝陌生感,见白芒媳妇不在,就问道。
白芒右手放下茶缸子,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右眼角,说道:“老舅,我叫她去叫我二舅去了。你先坐吧,我给你倒水。”
大头爹听到叫莫勇来,略感意外,还是接过茶缸子,吸溜着喝了几口热水,心情也就平静了许多。白芒倒完水,就又坐在那里低着头喝水。
一时间,小办公室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之中。
大头爹放下茶缸子,看着自己这个矮胖却白净的远方外甥,首先打破沉默:“小芒,夜里个黑夜我想了很多,实在找不出你为甚突然提出要加股子的理由。小芒,这会儿房子里就咱俩个人,你能不能把真实原因给老舅详细地说说?”
白芒依旧低着头,把茶缸子放到桌子上,却并不抬起头来看大头爹。他身材矮胖,坐在椅子深处,脚掌前沿勉强搭在地上,时不时的抖动几下,看得出来,内心有事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抬起手来,摩挲了一下后脑勺,说道:“老舅,你还是别问了,我肯定不会告诉你是谁的。我要是说了,就给你结仇人了。”
大头爹听到此处,说道:“现在油坊都开始榨油了,这几天收的那点籽快榨完了,你想想,油一卖,可就马上见到回头钱了。夜里个后晌我也说了,加股子,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。”白芒这时候抬起头来,看着大头爹,眼角除了那一点乌青,还有白白的眼屎,明显也是没有休息好。他说道:“老舅,我让翠玲去叫我二舅过来,就是要说这个事儿,他是我的长辈,也能帮我做个主。”大头爹还想说点什么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惆怅间,就见白芒媳妇李翠玲领着莫勇走进来,莫有生也跟着来了。
大头爹和白芒连忙站起来迎接、让座,莫勇也不客气,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,白净的面庞放的平平的,本来平时就没个笑容,此刻更是严肃。他说道:“莫林,你说说你俩开油坊究竟有了甚的事儿?”
大头爹怔了一下,觉着二哥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,于是说道:“小芒,赶紧给你二舅倒杯水。二哥,这事儿我说不清,要说也是小芒说。”莫勇也不废话,转过头来就问白芒道:“那就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
白芒给莫勇倒好水,说道:“二舅,昨天我从化德回来,销路也找好了。我跟老舅说,我想给油坊加股子呢。但是老舅不同意,说是如果我非要加股子,那就分开。”
莫勇问大头爹:“莫林,前段日子我听说你两开油坊,连收胡麻籽的钱都不够了,是不是现在小芒从别的地方找来大股东了,你不同意加股子?”
大头爹苦笑一下,说道:“二哥,胡麻籽收了一万多斤呢,虽说不太多,但是毕竟油坊也是刚起步,也不能过于贪多。这些都不是重点,现在油坊不管是甚的东西,都弄好了,也开张运营了,这个时候根本就不需要加股子了,咱都要挣钱儿了,犯不着啊?”
莫勇说道:“莫林,对榨油甚的,我也不太懂,但是有一样,你是当舅的,他虽说岁数比你小不了多少,但是咋闹也只是外甥。”
大头爹觉得莫勇有点护短,自然也不方便挑明,只好说道:“二哥,这事儿虽说是他叫你过来的,但是我的意见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。那就是,现在加股子,没必要也用不着,我是坚决不同意加股子。”大头爹继续说道,“那么到底要把油坊开成甚的样子,关键是要看小芒,如果现在他不加股子,我们还好好的,继续把剩下的那点胡麻籽榨完了,赶紧想办法卖油回本儿;但他要是非得坚持加股子,我俩只有分开,我坚决不同意加股子。”
莫勇一听,心里大致明了,也不好再问大头爹,就对白芒说道:“你是不是又喝多了?油坊都闹好就差挣钱儿了,你糊里糊涂地加甚的股子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