戊夜时分,九王府里依然灯火辉煌。

    绵延数里的王府,三十多座院落,每隔丈把远便支一顶银制的落地大烛台,高擎着熊熊燃烧的薪烛,连成一片的烛光映红了半边天。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焦灼气味,火星哔卟飞溅,紫烟蒸腾缭绕,燃尽的灰屑布满路径,积起足有寸把厚的烟灰。

    可汗最器重的皇子,大妃最宠爱的义子娶妻,王府的薪烛一定要燃得火旺,燃至天明,以昭祥瑞。

    大妃纳兰玉伫立在九王府二门外的一处阁楼外,俯瞰那气势恢宏,丛丛簇簇溶噬了半边天的薪火。

    大婚典礼已经结束,庞大的筵席都撤了,宫人们一再叩请大妃娘娘回宫歇息,纳兰玉却一拖再拖。

    宗懿与纳兰松月的大婚典礼之盛大,相比纳兰玉自己与完颜旻的大婚典礼,都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所有参加典礼的嘉宾及亲朋,都是纳兰玉自己亲自一户一户相请的。典礼上的每一位鼓乐手,每一个舞娘,都是纳兰玉一一审核、挑选过来的。

    纳兰玉处心积虑、慎密周到地张罗了宗懿的婚典,除了借助那熊熊薪火为年轻的完颜宗懿助威,也为刚刚入主九王府的侄女纳兰松月助威。

    “九郎太野,月儿太柔弱了……”纳兰玉微微蹙起了眉。回想起自己与完颜宗懿那场旷日持久的心理战和口水战,在今晚这个喜庆的时候,纳兰玉已隐隐为纳兰松月担忧。

    就在不久的几个时辰前,纳兰玉执手将纳兰松月送入上房,亲手将一块雪白的锦布铺在那张描龙绣凤的鸳鸯床上,又把一幅大红的垂旒金线云绣罗巾盖在纳兰松月的头上。

    那一刻,纳兰玉突然悲从中来,她一个不小心就触碰到了心底的那一块柔软——六年前,也是在自己的寝宫里,就在纳兰玉人生最低谷的时候,她遇到了那个亲手揭开她心上罗巾的大男孩。

    纳兰玉差点隐忍不住,但还是忍住了,因为用尽了全力,她的眉间挤出来两道细纹,很久很久,都没有消失。

    更鼓的回音氤氲回旋,渐渐地偃息以至听不见。几名宫娥内侍一起上前叩拜,齐声道:“夜已深,请大妃娘娘回宫!”

    纳兰玉像是没听见,依然雕像般伫立良久。夜空中璀璨的薪火光映照着她,将她的身姿勾勒得美艳绝伦。

    这时,一直侍立纳兰玉身边的李仁妙接触到了身后那内侍递过来的眼色,他微微一颔首,踩着细碎的步子,挨近纳兰玉的身边:

    “娘娘,已过丑时了“李仁妙低声说。

    “本宫听到更鼓声了……”纳兰玉幽幽地说。

    她抬起头,目光投向被火光映红的夜空,纳兰玉想:此刻,宗懿应该挑开月儿的红盖头了吧

    纳兰玉心底掀起的是怒海狂涛,嘴角扬起的却是微笑的弧度。

    纳兰玉也曾经有过一个美妙的新婚之夜,完颜旻也曾经是一个眼里心里只有纳兰玉一个人的多情郎。只后来完颜旻做了可汗,他注定了不是纳兰玉一个人的男人。直到后来再有四名女子,先后为完颜旻生下七个儿女,纳兰玉便有了许许多多痛苦的、屈辱的记忆,将这丁点难得的美好,都深深地掩埋了……

    直到宗懿来到纳兰玉的身边,走进了她日渐干涸的心里,让她重新鲜活起来。纳兰玉清楚地知道这个死了娘的孩子,对自己寄予了多么大的厚望,也相当清晰地明白完颜宗懿心底里对自己有多依赖。

    与完颜旻相比,完颜宗懿更体谅女人的苦,懂得男人的担当,他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,帮纳兰玉挑起她心间的重担。纳兰玉难过的时候,宗懿陪她难过,纳兰玉高兴的时候,宗懿更加高兴。或许因为自幼便生活在失去亲人的恐惧中,在少年宗懿的眼睛里,难能可贵的新母亲纳兰玉,便占据了他眼中的全部